尊重你的人，值得尊重

(资料图)

周雁羽

挺拗口的一句话。想一想，还真是这么个理儿。

先生娶我的时候，所有的朋友都觉得，我是下嫁。平日里，他们对我十分尊重，但对先生却时有轻慢。这一现象，从初露端倪就被我观察到了。我忍耐了两、三次，就郑重地找朋友们一一交谈。我说，如果你们真心尊重我，就应当尊重我的先生。否则，彼此的友谊也无法长久。

何况，先生始终尊重着我的朋友们。

幸而朋友们从善如流，我们夫妇与他们的友谊也得以延续。

有一位朋友，待人真诚至极，又素有才子之名。相识多年，他对我文学之路的影响颇深，令我感念；但是他对突破友谊的妄想，却让我退避三舍。直到有一次，我郑重地与他交谈，明确地告诉他，我尊重他如师如长如兄，别无他念。如果他存了其他想法，就别怪我从此与他恩断义绝。他愣怔住了。或许，这也是他情场之路上从未遇到过的阻碍。他的理智顷刻之间回归了，选择了退避三舍。

后来，在许多个文朋诗友相聚的场合，他都真诚地说：我非常尊重周雁羽。是的。尊重是一门功课。有人早早地学会了，有人活到老学到老；而有人，至死也可能学不会。

有一段时间，我因病在家休假。休假完毕，正打算上班之时，女儿又感冒了，高烧，咳嗽，一夜未停。于是，我打电话到单位办公室，再请两天事假照顾女儿。当时负责的女人，原是一名纺织女工，凭关系进来的，最初是在我负责的部室工作。有一次，一位实习记者写好稿件；她却把自己的名字，署在实习记者前面。实际上，她连采访的过程、连一个字也没参与过。实习记者拿着版样找到我。我实在看不下去，问清了情况，就当场决定将她的名字删掉。那一刻，她的脸因恼羞成怒，胀得通红。

此时，我还是尊重她，称她一声“主任”，又说明了我的请假事由。她说：不行。无论你家里遇到什么事情，明天你必须打卡上班。否则，我就记你旷工！我还是用人情道理，试图说服她。我说，你我都是做母亲的人。孩子生病了，当母亲的，哪能不管呢？何况，我也顶多再请两天假，第三天一定向您报到。她说：说什么也没用。这是领导定的，你必须执行。

我咽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粗话，立刻把电话打给了单位一把手，拿到了两天事假。从此以后，我选择了，对这个女人视而不见。直到有一天，她的作为引发了一系列投诉。她最终被免去了职务。后来，她经历了一场重大手术，从此不再出现在我们面前。

许多人说她是“活该”，我却并没有因此开心。不知道尊重他人的人，其实是一种不自知与不自重。如果她尊重他人，怎么会欺负实习记者，把别人的劳动成果占为己有？如果她尊重他人，又怎么会在一个小小的职位上刻意为难他人？如果细究，似乎还含有挟机报复的意思。岂不知，这一切，其实都是在暗中为自己积攒祸因。最终反噬的，不是他人，正是自身。

有一次，先生开车带着我，从娘家赶往婆家。路上，他接到一个电话，是一位初中同学邀他吃饭。车到婆家的小山村，我已经疲惫了，只想躺下休息。但是，那时的先生，还是一个不懂得拒绝的人。为了他的面子，我还是和他一起赴宴。那位同学甫一见我，就洋洋得意地笑着，说，嫂子，我认识你老公，可比你早多了，不说是光着腚一起长大，也差不多少。那关系，肯定比你铁。我也微笑，说，看出来了。

我是尊重他，他却浑然不知。好在，他只是先生的初中同学而已。我们并没有更多会面的机会。每次，他与家人到青岛游玩，我与先生都会略尽地主之谊，用海鲜啤酒宴请他们。也几乎每次，他都要洋洋自得，把初次见面时表达过的意思，再重复一遍。每次，我都选择了一笑置之。

因为眼疾，我吃过一阵子激素类药物。造成的后果就是，我眼睁睁地胖了许多。还是在婆家，还是这位初中同学在农家设宴，也有其他同学朋友在场。开宴不久，他突然转向我，笑嘻嘻地上下打量着，说：你都那么胖了，还吃哪？所有人都愣怔了。我也愣怔了。所谓交浅言深，就是这个样子。怎么了，我是吃你家米长大的？身为主人，这样说话，还有起码的教养么？看在先生的面子上，我将他的话视为一个不合宜的玩笑，并没有当场发作。事后，我与先生聊起这件事儿。如同当初我的朋友对先生的轻慢一样，这位初中同学对我的不尊重，其实就是对先生的不尊重。因为夫妻本为一体。后知后觉的先生，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。

先生打过电话去，以“肯定比我铁”的积年友情，直言责备了他并不自知的轻佻与无礼。为此，他专程赶到我家，卑微地向我赔礼道歉，又再三邀请我赴宴。那副前倨后恭的神情，令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。尽管此事在我心中已经翻篇，同学的情谊尚存；但是，我又怎么可能再吃他的筵席？何况，我都那么胖了啊！

我自省，不算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。只是，赴宴这件事情，关键不在于吃什么，而在于和谁吃。我完全可以拒绝一切我不乐意的邀请。

小区里有一个管理垃圾站的老汉。每次我下楼丢垃圾，都会与他打一个招呼；遇到可以卖钱的硬纸箱、空水桶、旧衣物，我都会另外收拾好，交到他手上。

有一天下着小雨，我出门去取快递。远远地看到这个老汉迎面走来。近了，他突然用斥责的口气，大声问我：那块白色的是什么东西？我下意识地说，什么白色东西？他指着垃圾站外一个装满白色泡沫塑料的破纸箱，说：就是那个！我看了一眼，心说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？我是从哪里让你看出来的，我是帮你管理垃圾的那个人？

我尊重任何诚实劳作的人，哪怕他不过是快递员、育儿嫂、保洁工、美发师，街边摆摊卖菜的农人。我对他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：谢谢。我只是有福气，可以不做这样的工作而衣食无忧；在人格与尊严上，我们是平等的。如果他们有助于我，我理当表达感谢之情。至今，我与一位保洁大姐仍然保持着纯正的友谊。她曾经在我疲惫的时候，为我收拾家务；在我生病的时刻，给我带来自做的食物。我也在她需要帮助的关头，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。

但是那个管理垃圾站的老汉，我没有再与他打过半次招呼；可以卖钱的旧物，我仍然会另外收拾好，放在垃极箱旁边；但是不再会交到他手上。我也没有教导他的责任。何况，我深知，人是不受教的。只有经历，才是最好的老师。

在这个世界上待了几十年，我也略略识得一些可以称为成功人士的朋友。我发现，他们的成功，是有迹可寻的。

有一对长者夫妇，我在与他们相识的那一刻，就可谓一见如故。他们都是从高职位上退休的，他们待人的真诚温暖，总给我如沐春风、如饮甘泉的感觉。我由衷地尊重他们，喜欢他们。每次与他们同行，我的内心都欢喜跳跃。我对自己说，又可以学习免费好课了。我也与另一位官员相识近三十年。他在位的时候，每次单位举办活动，需要我的助力，他都会派专人前来邀请。至今，如果有机会一同坐席，他仍会郑重地向新朋友介绍我。我不过一介平民。他这样做，无它，只是出于尊重。

从前，我以为，他人尊重我，是我配得尊重；年岁愈长，我愈是发现，恰恰是懂得尊重他人的人，更值得尊重。这种尊重，不仅仅是外在的礼貌，内在的修养，更是一个人生命的品格与质地。尊重他人，是建立在自知与自重之上的。这是一种贵重的智慧。

2023年7月6日

壹点号 雁言羽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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